第126章 对辩

五日后, 高台支起。

国子监大门前,有模有样地布置了一个用来对辩的会场。

早在三日前,庄良玉便将消息散布出去, 是以此时此刻国子监门前人头攒动,呜呜泱泱一眼看不到尽头。

今日, 大约西都城中所有读书人都来了。

庄良玉在宣传时特意说了让百姓来评价高低,因此也吸引了许多走卒商贩。

对辩辰时正开始, 眼下还有两刻钟的时间。

国子监院里,准备登台的十个学子颇有些惴惴不安,生怕今日丢脸,这十人之中有男有女, 还有萧吟松这个非要参与的小萝卜头。

说小萝卜头可能不大合适了,虽然他现在还不到九岁, 但已经出落了个小少年模样。

郧国公府的五小姐也在出席之列。

庄良玉从来不曾告诉他们外面的人针对他们的真实原因, 被追问了便含混说都是自己这个女祭酒惹的议论。

因为真正被针对的不是他们,是正在推行的崭新体系。

而针对他们的也不单纯是这些读书人, 而是在他们身后推波助澜想要摧毁新体系的世家贵族。

又或者说,正是因为拦了家族发展的路,所以这些学子的父辈们甚至在不遗余力地为了自己的前途富贵去葬送孩子的未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在距离开始还有一刻的时候, 庄良玉率先登台,命人将内外拉起警戒线,然后开始给百姓分发不同颜色的选票。

她站在高台上宣布规则, “截止到辩论正式开始之时,所有进场后在围线内的观众都会拿到红、蓝两种不同颜色的特制选票。”

“红色代表他们, 是正方。蓝色代表国子监的学子, 是反方。当在场诸位听完全程, 将你们手中的选票投给你认为正确的那一方。”

很快,选票分发结束,辩论的时间也到了。

国子监的学子无论男女清一色制服,清爽干练,对比另一边刻意穿得张扬华贵的人而言,从形象上便赢了不少。

在这种辩论中,人会天然且下意识地对正方存在一定程度的偏好性,尤其是作为某一个言论的支持方,反方在无形中是存在劣势的。

但这也意味着,一旦反方的言语和结论极具说服力的时候,会对听众产生更大的冲击力。

庄良玉就是在赌。

五日前,就在那些读书人以为庄良玉不过是在诓他们的时候,庄良玉拿了厚厚一沓材料上门寻人。

身后还跟着萧安萧远两个门神,差点把这些人吓得要尿裤子。

庄良玉将手中的东西递给这些人,说道:“五日后,国子监门前,我们会准备好一切,你们敢不敢来?”

激将法无论放在何时都是极为有用的,这些人当即有了被羞辱的错觉,怒道:“自然敢!别到时候尔等成了缩头乌龟,缩在国子监的大门里不敢出来!”

庄良玉满意点头,从厚厚的材料中抽出最上面的几张,指着上面的议题说道:“这是这次的议题,既然诸位学子高见认为要恢复旧制,将无关书目剔除参考行列,这次便以该不该沿袭旧制为题进行讨论。”

“不是沿袭旧制,是不允许像你这样乱改。”人群中有人小声说道。

庄良玉恍悟,伸手朝他们要纸笔,拿来之后便将题目一顿勾勾画画,从原先的《科举应沿袭旧制还是改制创新》改成了《科举应循礼改制还是创新改制》

写好之后,吹了吹墨迹,拎到众多读书人面前,“这样可行?”

这才勉强点头满意。

现在,庄良玉就站在高台上宣布这次辩论的议题。

“《科举应循礼改制还是创新改制》站在我左手边的是来自五湖四海的读书人,他们认为应当循礼改制,持正方,用红色选票。右手边的是来自国子监的学子,认为应当创新改制,持反方,用蓝色选票。”

台下有人费解,问道:“这说的循礼改制和创新改制有何不同?字面上什么都看不出来啊!”

字面上来看当然区别不大,这群人极度好面子,不肯有一星半点儿的吃亏和名头道义上的不占上风。

但庄良玉偏偏就不是那种会给别人留面子的人,笑得清甜可人,“意思是,应该像改制之前那般沿袭先前的科举方案,还是说对科举极其附带产生的制度进行改革。”

人群中传来顿悟之声,“懂了懂了,是说用跟以前一样的法子还是说用新法子是吧?”

那群学子站在一旁,神情尴尬,眼神怨怼,头一次这样见识到庄良玉这种毫不给人留面子的做法。

彻彻底底地揭开了他们冠冕堂皇的遮羞布。

在庄良玉的宣读中,这场辩论正式开始。

在大雍朝,读书人之间因着不同观点相互争论是很常见的事,但像庄良玉这样流程化,制度化的搞公开辩论,还是让听不懂的百姓来做决断,还真真是头一次。

一开局,国子监这些日常被她操练的学子们便展现出极大的优势,进可攻退可守,协作有力,条理清晰。

每个人都有极为明确的分工,一上场就非常坚定地在对方的混乱里确定了对于定义的共识与分割,然后便开始展开进攻。

将整场分为了三个部分,一点一点按照庄良玉所教那般铺设逻辑链,攻防兼备,适时还会有人站出来做好场上总结进行利益收割。

正规军打法完全将对面的散兵游勇敲得一头雾水。

别说对面看不起他们,甚至对面内部都有极大的矛盾,都没办法做到同一战线上的自圆其说。

第139节

台下甚至响起了嘘声。

庄良玉打手势示意台下安静,就算抛下内容不谈,对面从形式上就已经完全输掉了。

最终,等到了投票环节,对面的十个人恼羞成怒,嚷道:“不公平,这不公平!”

“如何不公平?”庄良玉困惑,“同样的准备时间,同样的人数,如何不公平?”

“就是不公平!这等辩论我等此前从未有过接触,你现在让国子监中**浸此道的学子来对我们进行羞辱,如何能认?”

庄良玉挑着眉梢,语气微妙,“你觉得,你们是因为不熟悉这种形式才输了?”

男子梗着脖子道:“是!”

庄良玉突然笑了起来,拍拍手,对后面的人说道:“上来,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才是正规军打法。”

紧接着另一队人上台,直接站在这十名读书人的位置,开始和方才的选手继续辩论。

这一次,不再是单边碾压局,双方打得有来有往,精彩纷呈,台下惊呼声迭起。

方才还心高气傲的十人怎么会想得到同样的持方,国子监中的学子们竟然能有如此精彩的表现?

甚至后上来的这十人中有六名都是女子。

让他们承认自己的无能,还是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有人继续嘴硬道:“你看,国子监中的学子也支持沿袭旧制,甚至能不落下风,这下你还如何继续推进你的改制?”

“不落下风?”庄良玉挑眉,稀奇道:“小子,别鼠目寸光井底之蛙,多学学开眼看世界。”

说完,直接随机从反方十人中拎走一个,自己亲自上阵跟对面辩驳起来。

局势再度逆转,反方重新站回上风。

庄良玉沉声道:“到底选用何种改制方案并非最重要,重要的是,当我们明确知道一种制度已经开始出现问题的时候,是应该粉饰太平还是痛定思痛。今天,我可以拿出一千种,一万种方案来做建议,对方都可以用与礼法不符而驳回。但问题是,礼法是一程不变的吗?礼法就一定是对的吗?”

“上古时期茹毛饮血,祭礼中以人祭祀,现在以猪牛羊进行祭祀,杀人是要偿命的事。旧礼不可改吗?”

“对方今天强调不可变的前提是此前所遵循的一切都是绝对正确的,但这个世上有绝对正确的事情吗?你又如何知道你不是日后被后人批判的冥顽不灵者呢?”

“今天,我方用大量实例、数据证明改制之后能极大促进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推动知识的普及和科学的进步,对方不听,为什么?因为他们害怕当知识不再被少部分人垄断后,他们无法再通过信息差距享受特权,享受高高在上的感觉。”

“今天,我方用一个个实验与鲜活的案例证明现在国子监正在尝试推行的方案,会制造更多的工作岗位,会给更多人带来富裕的机会,对方还是不听,为什么?因为越来越多的普通人崛起会打破他们一直垄断的行业封锁。”

庄良玉的声音清越,激**在国子监上空,回**在每个人耳边。

最后,她微微一笑,“今天,诸位在这里见证两方的不同,便是改制之后最直观的影响。今后的你们想成为怎样的人,就将你们手中的票投给你们心中支持的那一方。”

若说在庄良玉登台之前,对面还有三成的票数,等庄良玉登台后,对面剩下的票数连一成都不到了。

挨挨挤挤围在这里的人上千,光选票便发出去了四千多张。

当投票箱中的票被倒出来,红色的票寥寥无几,蓝色的票堆成了小山。

庄良玉用实际行动破开了这些人的阻挠。

让民意与民间呼声再不能成为阻拦科举改制的困扰。

若是再有本参奏,哪里还能说庄良玉推行的改制是枉顾民意的一意孤行呢?

接到消息传回来的顺德帝瞬间松了一口气,靠在宽大的龙椅中,半晌才发出一声喟叹,又有些哭笑不得:“这个庄良玉——”

至于本想在最后关头拉拢一些小官员的赵衍慎,气得再次砸了自己的书房。

“废物!全都是废物!”

可到底废物的是那些输了辩论的读书人还是他这个陷入困兽之境的太子呢?

即便赵衍慎此时已落入这等困境,但已经跟他绑在一条大船上的人早就没了跳船逃生的机会。只能硬着头皮出谋划策,试图扭转越来越不利的局面。

“太子殿下,眼下北方战事焦灼,不若——”

说着,手起刀落,眼神狠辣果决。

在一片沉默与压抑中,赵衍慎最终还是点了头……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倒计时,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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